貳、薛氏家族的興起與發展

  一、河東薛氏的起源

根據《元和姓纂》的記載:

黃帝二十五子,一為任姓,裔孫悉仲居薛。至仲虺,為湯左相,代為侯伯,歷三代,凡六十四世,周末為楚所滅。公子登仕楚,懷王賜師邑為大夫,以國為氏。曾孫卬生薛公鑒。漢初獻滅黥布策,受封千戶。孫廣德,御史大夫。元孫永漢,千乘太守。八代子蘭,徐州別駕,為曹公所害,生永,遂歸于蜀先主,官至蜀郡太守。齊歸晉,為光祿大夫。齊生懿,晉光祿,河東太守。懿生三子;恢一名開,號「薛苞」。[1]

從以上的資料顯示,「薛」姓是個淵遠流長的姓氏,上可以從黃帝說起,下則可以說到西晉。至於河東薛氏的由來又為何呢?

    在《新唐書‧宰相世系》中對薛氏的記載,與《元和姓纂》相符,因為《新唐書》主要參考《元和姓纂》之內容,且敘述的又比《元和姓纂》更詳細。《新唐書‧宰相世系》,卷七十三下對薛氏有如此之記載:

東海相薛衍,衍生兗州別駕蘭,為曹操所殺。子永,字茂長,從蜀先主入蜀,為蜀郡太守。永生齊,字夷甫,巴、蜀二郡太守,蜀亡,率戶五千降魏,拜光祿大夫,徙河東汾陰,世號蜀薛。[2]

從記載來看,河東薛氏是兩漢時期兗州大姓薛氏之後,而兗州薛氏是一個世代詩禮傳家的大族。但是河東薛氏在東晉十六國時期的作為,呈現的是一個擁有強烈尚武性格的家族,與上述家譜的形象不符,不像是擁有長久文化素養的漢人大族。到底薛氏家族是否為漢人?學術界目前有兩種不同的看法。

       台灣學者毛漢光先生認同《新唐書》對薛氏的記載,認為河東薛氏確實是漢人。他在〈晉隋之際河東地區與河東大族〉之文章中提到:薛衍在漢末為東海相,其子蘭為兗州別駕,及薛蘭為曹操所殺,其子薛永隨劉備入蜀。可能薛氏與劉備在抗曹的立場是一致的,所以率領宗族跟隨劉備。薛永一族在蜀漢曾當過官,但《三國志‧蜀書》及《華陽國志》皆無記載。這可能是《蜀書》甚少傳記地方級官吏,而《華陽國志》又選擇德行高操之人之故。[3]

       但其他研究河東薛氏的學者,一致都認為河東薛氏並非漢人,而是蜀族,他們極為懷疑《新唐書》中薛氏家譜的真偽。[4]陳寅恪在〈魏書司馬叡傳江東民族條釋證及推論〉一文中,對蜀族進行嚴密考証。他指出:蜀在古代是一民族的名稱,北魏初期,不少蜀族歸順北魏。《魏書‧薛辯傳》及《資治通鑑》的記載,說明北魏孝文帝要定族姓之時,河東薛氏差一點沒辦法列入重要大姓之中,就是因為其蜀族的身分。陳寅恪先生指出:河東薛氏自稱是薛廣德(兗州薛氏的族人)後裔,就像北魏拓拔氏自稱其源於黃帝一樣,是可笑的附會。[5]

       由此可知,河東薛氏在《新唐書》以及《元和姓纂》中的家譜係爲了自抬身價而杜撰的,藉此來隱瞞自己是蜀族的事實。

 

  1. 薛氏的崛起

           河東薛氏既是蜀人而非漢人,所以薛氏崛起的時間也不像史籍裡記載的一樣始於西晉之前。筆者認為,應該始於東晉十六國時期。

           蜀漢滅亡之後,不少蜀族從蜀地被遷至河東。曹魏政府為了要消弱蜀漢的勢力,以防止蜀漢政權又死灰復燃。故河東薛氏應是在此時遷移至河東。

           西晉永嘉之亂,北方戰火連連,胡族政權先後成立,而東晉政權則在江東建立。北方的戰亂導致人民顛沛流離,世家大族能走的都走了,而未能逃離者,則糾結宗族鄉黨,屯聚塢堡,據險自固,以避寇盜及外族的攻擊。因此北方出現了相當多的塢堡組織,塢堡中的人民過著自給自足的生活,而且還擁有自己的武裝勢力以抵抗外族的入侵。塢堡的領導人大多是鄉里大姓或豪族的代表人物,如庾袞率同族及庶族築塢於禹山,他則被鄉里同族的人推舉為禹山塢的塢主。蘇峻、田疇與郗鑑等人聚集鄉里宗族築塢,同樣也被推舉為塢堡主。

           塢堡若要長期經營,其築堡之理想地點,應選擇既防險阻而又有水源灌溉之地,才可以耕作以自足。而具備這兩個條件的地點,必為山頂平原及有溪澗水源之處。這種典型的塢堡以庾袞的禹山塢和郗鑑的嶧山塢為代表。[6]

           當時的河東地區,有三大家族裴氏、柳氏、薛氏。裴、柳二族有不少族人從鄉里四散出去,勢力跟著衰落。不過他們並沒有與北方的胡人政權保持距離,反而採取出仕的態度,如裴寵曾當過後趙司徒、裴慬為前秦大洪臚、裴徽子孫也多仕於西涼政權、柳恭為後趙的河東太守。[7]但此時的薛氏卻築起塢堡以自固。選擇在汾河以南建立薛通城,以及在黃河以東建築薛壁,其地勢極為險要,易守難攻。

           薛通城又稱為薛強壁,築此塢的人,就是河東薛氏的薛強。根據《北史》,卷三十六〈薛辯傳〉之記載:

    (薛)強,字威明,幼有大志,懷軍國籌略。與北海王猛,同志友善。及桓溫入關中,猛以巾褐謁之。溫曰:「江東無卿比也,秦國定多奇士,如生輩尚有幾人?吾欲與之俱南。」猛曰:「公 求可與撥亂濟時者,友人薛威明其人也。」溫曰:「聞之久矣。」 方致朝命。強聞之,自商山來謁,與猛皆署軍謀祭酒。強察溫有大志而無成功,乃勸猛止。俄而溫敗。及苻堅立,猛見委任。其平陽公融為書,將以車馬聘強,猛以為不可屈,乃止。及堅如河東伐張平,自與數百騎馳至強壘下,求與相見。強使主簿責之,因慷慨宣言曰:「此城終無生降之臣,但有死節之將耳。」堅諸將請攻之,堅曰:「須吾平晉,自當面縛。捨之以勸事君者。」後堅伐晉,軍敗,強遂總宗室強兵,威振河輔,破慕容永於陳川。[8]

    另《魏書》,卷四十二〈薛辯傳〉之記載:

    薛)強……善綏撫,為民所歸,歷石虎、苻堅,常憑河自固。[9]

    以及《資治通鑑》,第一0八卷,孝武帝太元二十一年之記載:

       初,永嘉之亂,汾陰薛氏聚其族黨,阻河自固,不仕劉、石。[10]

    從以上的史料得知,河東薛氏在薛強的領導下,憑河自固,不出仕於匈奴前趙劉氏、羯族後趙石氏與氐族前秦苻氏。河東薛氏的行徑與其他北方塢堡主及漢人世家大族的方式完全不同。當時大部分的世家大族大都選擇靠攏胡人政權而出仕為官,塢堡主就更不用說了。石勒堀起之時,轉戰各地,在魏郡、汲郡和頓丘一帶,攻下了五十多個塢堡,任命塢主為將軍或都尉,揀選壯丁五萬以補充軍隊。石勒又在河北郡縣攻下百餘座塢堡。他屢敗晉軍,河北諸塢皆請降。[11]可見當時的塢堡不是被胡人政權攻下就是請降,而且塢堡內的資源(如人力資源)還會被胡族拿去使用。反觀河東薛氏,自築塢堡,憑河自固多年,歷經十六國前期的幾個胡族強國都不為所動,靠的是塢堡地點的地勢險阻,還有他們驚人的武裝實力。到了十六國後期,河東薛氏才開始仕於胡人政權。

           前秦苻堅淝水戰敗後(383),北方再次陷入混亂,各胡族據地稱帝,北方又分裂了。苻堅遭到親信姚萇殺害,前秦也被各族圍攻而滅亡。羌族姚萇據關中自立為帝,建立後秦。由於薛強擊敗幕容永,[12]姚興(姚萇子,繼萇為後秦帝)對他心生恐懼,於是聘薛強為官。如《北史》,卷三十六〈薛辯傳〉提到:

    姚興聞而憚之,遣使重加禮命,徵拜右光祿大夫、七兵尚書,封馮翊郡公,轉左戶尚書。年九十八,卒。贈輔國大將軍、司徒公,諡曰宣。[13]

    《資治通鑑》,第一0八卷,孝武帝太元二十一年記載:

    西燕既亡,其所署河東太守柳恭等各擁兵自守。秦主興遣晉王緒攻之,恭等臨河拒守,緒不得濟……(薛)強引秦兵自龍門濟,遂入蒲阪,恭等皆降,興以緒為并、冀二州牧,鎮蒲阪。[14]

    由上文得知:薛氏在河東地區的重要性。後秦的軍隊攻不下河東,但經過薛強的引導,河東地區馬上淪陷,且所有反抗勢力也都投降。薛強在出仕後秦後,展開了家族往後數百年的仕途。薛強死後,其子薛辯繼續統領家族,並仕於姚興。

     

    從河東薛氏在東晉十六國時期的行徑,可知其非常尚武。這樣的行為,與《新唐書》中薛氏家譜記載的形象可說是背道而馳,一點都不像是個擁有長期文化素養的世家大族。可見,該家譜是河東薛氏為了抬高其身價而偽造的。因其蜀族強烈的尚武性格,河東薛氏才能在波濤洶湧、詭譎多變的十六國中築塢堡自固,不為胡人政權所擺佈。從《資治通鑑》中的記載也看出:薛氏在河東地區具有強烈的影響力,若能拉攏薛氏,就等於可擁有整個河東,所以胡人政權便以聘請出仕的方式使河東薛氏效力於己,而薛氏也觀察時勢、洞察先機,於是在十六國後期先後仕於後秦、東晉,直到劉裕失守關中,才投奔北魏。可見,河東薛氏與各政權間的互動並不是僵化不變,也是跟著時局而變化。



[1]林寶,《元和姓纂》,(北京:中華出版社,1994年),頁1537

[2]歐陽修,《新校本新唐書》,(台北:鼎文書局,1985年),頁2990

[3]毛漢光,《中國古代政治史論》,頁116

[4]可參許蓉生、林成西,〈河東薛氏研究_兩晉南北朝時期地方豪強的發展道路〉之文章。

[5]陳寅恪,《金明館叢稿初編》,(上海:古籍出版社,1980年),頁73-74

[6]萬繩楠,《陳寅恪魏晉南北朝史講演錄》,(台北:雲龍出版社,1995年),頁155

[7]陳琳國,〈十六國時期的塢堡壁壘與漢人大姓豪族經濟〉,(北京:北京師範大學歷史學院期刊論文,2006年),頁87

[8]李延壽,《新校本北史》,(台北:鼎文書局,1978年),頁1323-1324

[9]魏收,《新校本魏書》,(台北:鼎文書局,1975年),頁941

[10]司馬光,《資治通鑑》,(台北:榮文出版社,1978年),頁3436

[11]王仲犖,《魏晉南北朝史》,(上海:人民出版社,2004年),頁237

[12]幕容永是西燕皇帝,他被後燕慕容垂攻擊,最後為慕容垂所滅。西燕滅亡後,姚興因此取得河東之地;參王仲犖,《魏晉南北朝史》,頁300

[13]李延壽,《新校本北史》,1324

[14]同註18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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